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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凉春夜雨(六)

  6 凉春夜雨(六) (第1/2页)
  
  ……
  
 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。
  
  太医院几乎倾巢而出,一波又一波人守在姜眠床前。
  
  研判,推究。
  
  方子写一轮又一轮,最终也捡不出一个能用的。
  
  “欲血之症针对性太强,此疾深入血液,根本无法剥离。”
  
  “毒根深种,已非药石可解。”
  
  “唯一一劳永逸的法子,那可就只有让他二人……”
  
  “住口!”院判目光锋利,盯着方才说话的年轻太医,“管好自己的嘴皮,什么话都敢往外露,是嫌命长了吗?”
  
  “割血。”他转头向外吩咐。
  
  门外,宴云笺直挺挺跪立。
  
  雨水冲刷他的躯体,勾勒出少年隐含蓬勃力量的肌肉线条。
  
  他不说话,也无动作,背脊那般挺直,无端流露骨子里去不掉的倨傲与孤冷。
  
  苍劲的手腕上只草草缠了一层纱布,还在渗着血。
  
  听见门里的动静,宴云笺一言不发拆解纱布,伸出手腕。
  
  吴绍海亲自来,他动作极为麻利,在宴云笺微微收口但尚未愈合的手腕上飞快划下一刀。
  
  鲜血喷涌,另一小太监捧着白瓷碗接住。
  
  为了不让鲜血被雨水污染,此刻宴云笺头顶撑着把伞。
  
  冲天的雨幕隔绝在外,他听见鲜血渐渐接满瓷碗的声音,低声问:
  
  “她醒了么。”
  
  吴绍海没听清:“你在说话?”
  
  宴云笺再问:“姜小姑娘醒了么?”
  
  “呵,你倒有脸问。”这回吴绍海听清了,却并不回答问题,丢下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。
  
  “她还是高烧不退?”
  
  “你……”
  
  “喂她喝我的血,直接喂给她,不必混药煎服,”宴云笺道,“她年纪小,体质弱,初次发作时直接饮血会少受些罪。”
  
  吴绍海冷笑:“难得听你说这么多话,这是知道怕了?”他弯下腰,凑近宴云笺耳边,“说到底,陛下因着长公主,这么多年也不算苛待你。可姜重山会怎样待你,那可就不好说了。”
  
  宴云笺平静道:“她烧了一天,再这样下去会受不住的。若出了半点差池,姜重山未必会把账算在我一人头上。”
  
  吴绍海站直身子:“说的不错。”
  
  他右手慢慢向外平移,那一碗浓稠暗红的鲜血伸出伞沿外,豆大雨滴噼里啪啦落在其中,飞溅开来。吴绍海倾转手腕,碗中鲜血混着雨水倾倒在泥泞地面。
  
  “可现在,姜小姑娘急需的鲜血没有了,还要你再割些来。”
  
  宴云笺一言不发,沉静伸手。
  
  吴绍海道:“要另一只手。”
  
  宴云笺一向不做无意义的事,闻言只是从容换手。
  
  他左手纵横几道血口,但右手还是完好的。
  
  吴绍海冷哼一声,一刀划下。
  
  这已是宴云笺装满的第四碗血。他身上的伤本就未愈合,又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天,伤口发胀泛白,却仍渗血。
  
  纵使再筋骨强健结实,此刻脸色也惨白的很难看了。
  
  “好好跪在这里忏悔你的罪孽,这事儿,还远没结束呢。”吴绍海丢下一句,满是厌恶转身离去。
  
  雨水打湿宴云笺鬓发,丝丝水流顺着线条凌厉的下颌骨落地,击出一个又一个水坑。
  
  天地间无数声音中,他薄唇抿成一线,分辨屋中那道细弱呼吸。
  
  ……
  
  姜眠是今早烧起来的,这高烧来的快,也凶猛,叫她始终昏昏沉沉。
  
  睁眼时,满室通明灯火,外面倾盆的雨声不绝。
  
  “可算醒了。阿眠,你可知你这一病,多少人为你悬着心。”
  
  姜眠转头看去,太子站在她床边。
  
  面上含笑,本是关切神色,却叫她没来由的有些不舒服。
  
  姜眠整颗头还昏着,思绪也转的不快。若是换了平常,她早就一叠声叫着爸爸妈妈撒娇。但此刻,她心中叹气,硬撑着要坐起来。
  
  “不必多礼,好生躺着,”太子抬手拦了拦,“太医都在这里,若有什么不妥千万莫忍着,你的身子最重要。”
  
  姜眠除了头晕,没觉得有什么不适:“多谢太子殿□□恤,臣女无碍。”
  
  太子点点头,对围了一圈太医挥挥手:“你们散开些,这样围在床前没得闷坏了阿眠。”
  
  床边很快空出一大片空地。
  
  “阿眠,你好好养病。傍晚收到军报,姜大人的行驾已至乌兰,约莫有个二十日便可卸甲进京了,”太子笑道,“父母和哥哥很快回来见你了,可还开心?”
  
  听到这些字眼,姜眠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自己爸爸妈妈的模样。
  
  有些事情想不得,一想心里发酸,连带着鼻头也酸,她没多说,只点头:“开心。”
  
  太子温声道:“这是好事。只是眼下也有件坏事,你要有个心理准备。”
  
  姜眠望着他。
  
  太子转头向吴绍海:“罪奴何在?”
  
  “殿下,那罪奴一直跪在外头候旨。”
  
  “叫他进来。”
  
  很快门口传来些许动静,踏在地上的脚步声潮湿发闷,伴随着一些稀稀拉拉的水滴砸落。
  
  姜眠看见宴云笺,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冷。
  
  他身上彻底湿透,笼罩浸透骨肉的寒气,浓密的乌发微乱,一缕缕贴在苍白脸颊上。
  
  面上覆眼的布条早已不见,他睁着双眼,漆黑的眼瞳周围泛着点点暗金色,只是涣散无光。
  
  然后,姜眠才呆了一瞬。
  
  这人的长相没办法不惊艳。
  
  现代的历史资料中,若说宴云笺有哪条没有争议、被所有人共同承认的优点,那便是他这副皮囊。
  
  纵观古今,即便身上背负再多骂名,无数学者对其口诛笔伐,但对这副昳丽浓颜,大家也只有无可奈何承认是“天人之姿”。
  
  此刻,纵使这样狼狈,他容貌之英挺俊美,也让姜眠找不出任何一个词来贴切形容。
  
  直到太子冰冷的声音叫她回神:“跪下。”
  
  无需他说,宴云笺已经对着姜眠方向双膝跪地。
  
  姜眠吓了一跳。
  
  跪这个动作很特殊,不知是不是自己生平第一次被人跪的缘故,她真的从对方这一跪中看出歉意与惭愧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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