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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

  第8章 (第2/2页)
  
  冯婶说,我们家还从没有得过这么多钱,错怪你了,有了这点钱,你的学费就够了。
  
  冯春雨说,家里为了让我们读书,已经欠了好些钱了,把这点钱先拿去还账吧。
  
  冯婶说,欠的账慢慢还……话还没有说完,冯敬谷嘿了一声,将烟锅在火坎上猛挖了两下,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痰,冯婶知道冯敬谷有意见,就停了下来,不再吭气。
  
  冯维聪这次没有考好,距本科线还差三十五分,只得到本地财贸学校的录取通知书。照平时的成绩,他和冯春雨的差距不是这样大。进了考场,他太把这考试当回事,心里高度紧张。第一次上考场就做题太专注,拿到试卷就不抬头,对每一道题都要反复考虑三次以上才下笔,交卷的铃声响了之后,他的最后一道阅读题还没有做,作文也才写了三行字。后来接着考的其他科,他已心急性躁,严重焦虑。考试这事,越当回事,越紧张,就越发挥不好。平心静气,沉着应对,对于思考和判断,对于回忆和记忆,都有好处。整场考试里,他大脑里都是考不取大学他们一家所面临的困境,都是整个碓房村的冷嘲热讽。整个视觉里,他看到的不是题目,而是爹妈头顶烈日、肩挑背驮的辛酸场面。那些场景不断再现,不断重叠,令他不安。
  
  冯春雨报考北京对外贸易大学,被顺利录取。冯春雨是高兴的,冯天俊是高兴的,冯婶是高兴的。冯维聪表面不高兴,但内心是高兴的,他为自己考得不好而羞愧,为冯春雨考上了好的学校而欣慰。冯敬谷一面对着冯维聪不高兴,另一面对着冯春雨高兴。
  
  一家人的脸,对着这个板,对着那个笑,就那么大的屋里,复杂着哪!
  
  晚上睡在床上,冯婶对冯敬谷说,这下放心了,冯春雨考上了,也算是养她一场没白费劲。
  
  冯敬谷说,嗯。冯婶眼睛一下子潮湿了,要是她的爹妈知道,看到冯春雨考上了大学,给他们争了气,该多好。冯敬谷叹了口气,唉!
  
  冯婶说,就是这个维聪,恼火。我在想,是不是我们对他的要求太高,还是他上次吃敌敌畏,伤到脑壳里了?
  
  冯敬谷的心像是给针戳了一下,眉头紧锁。
  
  冯婶说,他爹,我知道你难过。你现在可不可以说说话了,你经常就一个字,想多听你一个字都难。
  
  冯敬谷嗯了一下。冯婶说,你心头难过,你怕说话,还是那年你被打,脑子给打坏了,就说不出来?冯敬谷嗯了一声。
  
  冯婶说,可是,我们夫妻间好多事儿仅靠一个字解决不了问题的。你能说,就多说点,把心里想说的都说出来,或许要好过一些。
  
  冯敬谷干脆不做声,只是点点头。冯婶生气了,干脆转过身去,拉被子捂住自己的头说,这么黑的夜,你点头我也看不见!
  
  再过几天,冯春雨就该离开碓房村,去遥远的北方上大学了。冯婶在灯下熬夜给她做鞋。冯天俊说,妈呀,你做啥鞋,买一双不就得了,在首都北京,哪个还穿这种土得直掉灰的鞋!
  
  冯春雨忙说,天俊,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!妈做的鞋,我就是爱穿,穿一辈子。
  
  冯婶卖掉家里的两头猪,拉着冯春雨的手,领她上了乡街。冯春雨上了街,到了卖衣服的商店里,才知道冯婶的意思,挣脱她的手,说,妈,你别操心了,我不去读了。
  
  冯婶睁大眼睛,很迷惑,说咋回事呀!冯春雨说,街上人多,回家去说。街上真的人多。密密麻麻的乡下人比肩接踵,人声鼎沸。他们在小得不能再小的街子上走了很多转,想买一件什么东西,也要看上几遍,货比三家,再小心地抠出发污的小面额钞票。他们在这里交易粮食、土特产和生产生活用品。三挤两挤,冯春雨就不在了。冯婶急了,见到熟人就问。那些人就笑,笑得有些不自然。万婶也在街上,她的脸上就多了些阴阳怪气。冯婶见到她,抓住她就问:万婶,你看见我家春雨了吗?
  
  万婶笑了,说,我咋个会知道?她这样的年轻姑娘,可是人见人爱,大把的钱,有人会为她出,你急啥急!
  
  冯婶说,你啥意思?
  
  万婶说,我有啥意思,我啥意思也没有。我只是觉得,碓房村的姑娘从来没做过下等事,从来没有给村里人丢脸!这种伤风败俗的事,想不到也有人做了,当学生就这样,真的了不得了,以后怕要翻天。
  
  冯婶说,你……万婶说,家教呀!家风里出!命中只有八角米,走遍天下难满升。
  
  冯婶脸一下子寡白,气粗了起来,她伸手过去,一把抓住万婶的衣领,两个人在街心里就扭打了起来,一边互骂,一边互殴,从街心扭到街头,从街头扭到街尾。她们的头发辫子散了,脸抓破了,鼻子出血了,上衣的纽扣也撕开了。冯婶觉得累,觉得难受,气往上涌,血往上喷,她头晕了一下,就什么也不知道。
  
  等她醒过来,却是满眼的白,周围人影幢幢,原来她躺在医院里。
  
  她挣扎着要起来,却一点力气也没有。冯维聪说,妈,你和那女人认真干吗,谁不知道她的脏脾气。冯天俊说,妈,你开心一点好不好!你这样又伤钱又伤身体。冯婶又哭,说,耻死了,耻死了,你叫我咋个整呀!冯维聪说,妈,冯春雨是把她的奖金全拿到信用社,给我们家的借款还了一些。村里人不清楚,见冯春雨有这么多钱,以为冯春雨做了见不得人的事。
  
  冯婶点点头,说,错怪冯春雨了。冯春雨蹲在墙角,哇哇大哭起来。冯婶是大脑高度紧张,一急一怒,就迷糊了过去。医院做了简单的检查,听听心脏,量量血压,敲敲打打,也没有什么大问题,休息了一天,就出院了。农村人,能有啥大病?农村人,敢生啥大病!冯婶也不是那种骗人的人,没有问题,就出院了。冯天俊说要找万家赔钱,冯敬谷摇了摇头作罢。
  
  回到家里,冯婶又开始走东家闯西家,借钱给冯春雨读大学。冯春雨却说,妈,我真的不想读大学了。冯婶吓了一跳,眼睛睁得大大的,不想读?你是咋个了?冯婶把满是厚茧的手放在冯春雨的额上试了试,姑娘呀,你发烧了咯?你是不是在说胡话?
  
  冯春雨摇摇头说,不是,真的。冯春雨真的没有去读大学了,但她还是走进了学校,是县里第一中学的补习班。冯春雨是个有心计的姑娘,心里窝着一个主意。原来这次学校发了文件,并在报纸上、广播里、路边的标语上广为宣传:校长设了个大奖,说谁要是明年高考考中全省的状元,奖给的奖金是五万元,全省的榜眼,奖给三万元,全省的探花,奖给一万元。作为一校之长,他的目的当然是想让更多的学生进学校读书,他可以收更多的钱,做更多的事。十几万奖金的招牌打出,他可以收入好几百万呢,这个账一算就出来了。
  
  冯春雨是冲着那钱去的。冯春雨考了那么好的学校没有去读,冯维聪考上的是市里的大专,就不知道该不该去读了。本来,他早去读,早参加工作领工资,对家里会有很多好处,但面对这样的局面,他真的很尴尬。
  
  要不,干脆就不读了吧,在家里顶爹妈种那几亩水田,分担些苦累,也算是对爹妈的回报。但这种想法,爹肯定不会答应的。更有,冯春雨说,你当农民,我在大城市工作,你不担心我甩了你!
  
  冯维聪赌气说,只要你过得比我好,甩就甩吧!冯春雨听他这话,生气了,不理他了。
  
  话是这么说,但这脸谁丢得下!冯维聪走到哪里,都有人给他打招呼,都说,维聪呀,你这下可沾光了。沾光?我沾谁的光了?你媳妇呀,你小媳妇呀!她考了名牌大学了,到时候把你也接去北京享清福,只是布疙瘩衣裳、剪子口布鞋子在北京怕穿不出来!冯维聪眼珠就鼓了起来,胸膛一起一伏的,拳头捏得咯咯响,想打人。
  
  说话的人一边嘻嘻笑,一边叫道,冯维聪要打人了!一溜烟往杨树林里躲。冯维聪鬼火冒,抬起脚,奋力踹去,可天空太高,否则早被它踹个洞。抬起的脚只好踹那挡住他的白杨树。不想一脚踹去,倒崴了他的脚,皮破了不说,骨头还错了位。他抱住脚跟,自己试着复了位,龇着嘴吸了半天凉气,才一趔一趄地回家。
  
  碓房村的男人可以输钱,但不能输气。冯春雨复读,学校承诺不要她的复读费。她要冯维聪和她在一个班,冯维聪没有同意。冯春雨说了几次,冯维聪甚至不给她好脸,她一气之下,卷起被子去了。
  
  火塘边,冯敬谷弓着背睡在火板上。冯婶一边给冯敬谷揉背,一边回头对冯维聪说,行李我都给你准备好了,你还不走吗?
  
  冯维聪还在赌气。他说,我们家里,能有冯春雨和天俊工作,就行了。
  
  冯婶说,冯春雨是外姓,还没有正式办酒,还不算我们家里的人。你不抓紧,怕会飞掉呢!天俊还是黑火药,谁知道到时会不会打响。
  
  冯维聪说,天俊比我聪明。冯婶说,你们几个都考上了,都有工作了,糠箩跳进米箩,穿双鞋子都不沾泥了,你爹我俩死了也闭眼。你姐那时学习好得很,我们认为她是姑娘,对她的重视不够,她有自卑心理,常常自己瞧不起自己,现在想起来后悔死了!对不起她呀!
  
  冯敬谷突然一挺腰说,读!冯敬谷又说,考!
  
  冯婶说,你和冯春雨在一起是有压力,但你好好复读一年,争取赶上她。
  
  冯敬谷又说,读!冯敬谷的话一锤定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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