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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明亮的闲谈

  5 明亮的闲谈 (第1/2页)
  
  “你们俩怎么不跟教练说一声就走了?想私奔吗?”明明边喘气边跟我们上了车,“我和教练后来去医务室找你们,人影都没有。”
  
  我们跟他讲了不好意思忘记了,他说没事,随即给教练打了个电话。
  
  “明明,你不去训练了吗?”我问。他坐在前排,我和米乐缩在后面。
  
  “我跟你们俩一起去医院吧。”他回过头来,很温柔地打量着我们,“我爸爸今天正好在。”
  
  “可这太麻烦你了吧……”听他这么说,我瞥了瞥一旁的米乐。他瑟缩在车门和座位的夹角里,很疲乏地闭着眼睛。
  
  “谢谢你,明明。真的很感谢。”他说着,眼皮稍稍弹了一下。
  
  要不是明明主动来找我们,米乐就算知道他爸今天在医院,也不会去主动找吧,即使我们见过他,他也应该还记得我们。
  
  “米乐,你和你爸妈说过了吗?”明明问。
  
  “没有。”米乐的回答短暂、冷静和沉着。
  
  “为什么不说呢?”
  
  “他们这周末到外地出差了。我跟他们说了也没用,只能让他们更担心。要是为了我跑回来一趟就更麻烦了。没事,我就是发烧,又不是什么大病。过两天好了,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。”他这么说着,我听不出什么东西来,没有委屈也没有难过。有点像在谈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,如果他的声音不是那么虚弱的话。
  
  我伸出手来轻轻拍打了几下他的膝盖,缩起来的他下意识地抖动了两下,又乖乖地靠住车门了。我往他那里挪动了一点,听见倦怠的呼吸声。我不由自主地想叹口气,但是不可以的。车里安静了许多。或许米乐睡着了吧,而包括司机在内的另外三个人陷入了沉默。寒风在窗外卷集,吹得高架桥上的植被近于枯黄的枝条嘎吱作响,在车内也听得一清二楚。寒意在空调显得有些吃力的车内攀爬,从脚底贯穿到坐久了渐渐发麻的大腿。困意在传递,米乐肯定睡着了,像一只乖巧的小鹿或小羊,我有点想把他抱在怀里,像抱住一只朝夕相处的小动物,轻轻拍打那毛茸茸的后背。
  
  “话说,穆铮的观察力好敏锐呀。”明明忽而开口了,但声音很小,应该是知道米乐睡着了,说不定在梦里咩咩叫呢,“我今天一开始都没感觉到米乐不舒服。”
  
  “上次在客场踢北川,学学不是受了点伤嘛,他也上去问的。他挺关心人的吧。”我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。作为室友,或许我早上察觉到米乐身体不好,就该及时问他了,根本不该把他带到球场上去。
  
  等他醒了,我要再跟他道歉一次。
  
  然而我们开到医院以后,米乐还没睡醒,迷迷糊糊的,可能我每天早上或者中午起床时就是这副样子吧。我只好跟司机说待会再付钱,因为是米乐在手机上下的单。他很和善地说没事,等看了医生再付都来得及。我们俩谁也没忍心叫醒米乐,于是就轻轻打开他那一侧的车门,把他背起来。明明想来背的,但我让他带路,毕竟他最熟悉这里,他背的话我还得找路。
  
  多亏米乐个子矮,也比较瘦,我还能扛得住。然而走了一会我还是感觉到了他身体的沉重,我的样子一定非常滑稽,像棵被压弯了腰的小树,或者就是猪八戒背媳妇的姿势。还好没叫姐姐来,不然她先得笑话我一通,然后再来帮忙。
  
  米乐醒了以后几乎是挣扎着从我背上蹦下来的,无意中踢到了我的腿。他有点恼火,说怎么没经过同意就背他,那么多人看着,好丢人啊。我没说吭声,倒是明明回头替我说话,讲我是想让他多睡一会,而且是一个人扛了一路,一句苦一句累都没叫过。米乐哼了一声,打开手机把车费付了。我偷偷瞥见,他给我发了条消息,就两个字,谢谢。
  
  明明的爸爸让我们去抽血化验,拿到报告单后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和处理建议:吃药或挂水。米乐没怎么犹豫就选了后者。于是我们把窝挪到了输液室。我和米乐先去的,那里明亮安静,在浓郁的药水味中吐露着一股肃穆与平静。绿色的小隔板悄悄地隔开了挂水的病人们,让他们享有独立的空间。明明交完费,拎着一袋药回来了。我们仨挤在一个小间,它恰好够我们从容舒适地坐下而不互相影响。米乐从袋子里翻出收据,上上下下地仔细看了一遍,很小心地询问明明能不能过几天再转账给他,因为想等爸妈回来了再跟他们讲。月底了。明明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这事不急,以后再说吧。一位戴口罩的护士过来询问我们谁是病人,我和明明不约而同地指向了被我们夹在中间的米乐,于是他踢蹬着两条小腿,脑袋一歪,皱起眉毛,露出一脸“为什么是我”的委屈,把大家都逗笑了。
  
  针管扎进了米乐白皙的皮肤里,然而她捣鼓了半天,却连连摇头,道歉说没找对地方,把针头抽了出来。米乐的眉毛稍稍跳了一下,算上抽血和待会那一针,他今天要被扎三次了。他把另一只手递了过去,轻声对她说没事的,慢慢来。
  
  这一回她找对了。
  
  “话说,你们俩抽血是抽手指还是胳膊呀?”望着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,似乎不聊点什么就太沉闷了。米乐在车上睡过以后精神似乎是好了些,于是便开口问我们了。
  
  “跟你一样,抽胳膊。”明明说。我也朝他们点了点头。
  
  “看来大家都是喜欢抽胳膊呀。也对,抽手指好疼的呢。”他歪着小脑袋,转了转眼珠,“抽手指就像电视剧里反动派拷打革命烈士,用铁钉钉手指,十指连心嘛,好可怕。”
  
  “是呀。其实昨天我看你们两个班演的戏,以为会有严刑拷打的情节,还在想会不会真的要打你们呢。”明明说,“你们俩还有叶芮阳演得都很好,不过我没太懂这个戏。它的结尾是有点‘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’的感觉,但它想表达什么呢?”
  
  “我也不太懂。”我摇了摇头,“黄老师跟我们讲萨特的小说时,说了一大堆词,什么存在主义、选择的自由、行动、本质、荒诞,我都不是很明白。”
  
  “我也不是很懂,毕竟萨特不只是作家,也是个哲学家,我不懂哲学。但是听黄老师讲,也问了问柯柯的姐姐,最后去图书馆和网上查了点资料,我觉得‘选择的自由’这个问题还是弄明白了一点点的吧……就像刚刚抽血和打针。”米乐慢慢地讲,我们俩又把脑袋转向这个小学霸了,尽管明明也是学霸。米乐还真是会学习,不仅会请教人,还会善加利用各种渠道。我有时连找老师问问题都不好意思呢。
  
  “我肯定逃不掉要打针,但是呢,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‘选择的自由’。我可以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又哭又闹,或者像个小大人似的装出一副很勇敢的样子,甚至还能像关云长刮骨疗毒那样从容淡定。并不是因为我必须打针,我就没得选了。
  
  “这个戏里也是这样呀。确实,我们三个人都失去了人身自由,马上要被枪毙,连小命都不保了,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没有‘选择的自由’了。我演的小孩选择的是胆怯。戏里说,他什么都没做,只是因为有个参加革命的哥哥就被抓了。你们想呀,什么都不做,这本身不就是选择吗?不做选择也是一种选择呢。在***的统治下,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可能被杀害。柯柯演的主角选择的就是‘我要死得有骨气一点’,虽然害怕,但他决定要保持自尊迎接死亡,所以他就是一个很勇敢的人了。黄老师说,‘选择’与‘本质’有着联系,应该就是说人的自由选择会呈现出各自的本质来吧?我想我们演的三个角色都通过选择把他们的本质表现出来了。”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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